2014年9月,筆者回到台灣大半年之後,再度在網路媒體注意到騰格里沙漠污染事件的新聞報導,讓筆者回想歸納在西部省份調研觀察的一些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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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騰格里
記得,從北京開往中衛的火車上,凌晨2點,我睡不著,看著火車外的夜空,列車在鐵軌上以時速將近百公里的速度奔馳。
一抬頭,天空變了模樣,一遍黑濛濛,然後出現像是奶油麵包一樣的雲層,高度非常的低,一度讓人迷糊以為是固體,直到再三確認之後,一幅巨大的工廠泛著微黃的燈光進入我眼簾。
原來諾大的工廠就是天空中黑色奶油麵包的來源,乘著夜色向天空排污。
火車在20分鐘內抵達中衛車站,我們連夜打了黑車前往騰格里沙漠,在40分鐘的車程後,經過幾個岔路口,車輛深陷在騰格里沙漠某處沙丘,同事記錯路了,我們就直直的開進沙漠裡。
透過緊急電話聯繫,我們原訂拜訪的牧民巴依爾前來搭救。我們下車等待救援的時間裡,我看到沙漠表層結凍,10月天的沙漠夜間溫差已逼近零度。
誰能想到在這樣偏僻的沙漠深處,居然成為污染企業聚集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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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上梁山的青年牧民巴依爾
騰格里位在內蒙古南端,東接寧夏中衛,西鄰甘肅武威、民勤,在蒙古語裡面,「騰格里」是天的意思,騰格里同時也是內蒙古自治區的南大門。
2010年,巴依爾帶著孩子與太太一家三口從城市回到牧區接管家中牧場。城市的繁華曾經一度吸引著這個蒙古青年前往開創新天地,經過十多年的闖蕩,巴依爾作過學徒、當過廚師、開過酒吧,城市的冷酷無情讓他選擇在孩子出生以後,回到故鄉騰格里。
回到故鄉的巴依爾重新學習當一個牧民,但讓巴依爾很奇怪的是,空氣中總瀰漫著一股難聞刺鼻的氣味。巴依爾尋線找到了來源,地點就在南方十多公里的騰格里工業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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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ik here to view.從2011年5月開始,巴依爾開始尋找各種舉報途徑,並嘗試與媒體聯絡、尋找環保團體的奧援,他先後找上了北京的環保組織,包括綠家園的汪永晨,還有自然大學發想者、資深環保記者馮永鋒。
在2011年,《時代週報》記者嚴友良發出報導〈「工業奇蹟」污染中的騰格里沙漠〉率先披露了這一則騰格里沙漠遭遇污染威脅的報導引發關注。2012年3月直屬中央的央視新聞針對騰格里經濟技術開發區進行報導,隨後15家企業被勒令停產,另外6家具有污染預處理設備的企業仍繼續生產。
經過3年多與污染企業的鏖戰,巴依爾在環保團體的協助下,開始走向另一種可能的道路,開始發展遊牧文化生態旅遊。然而,污染並未就此離開騰格里沙漠。在媒體報導熱潮過後,騰格里工業區繼續又重新開啟生產。
2014年9月,騰格里工業區大規模排污的事件再次登上新聞版面,讓筆者不得不想起一些相關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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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五規劃:環境災難由東向西擴散
7月份湖北神農架機場被披露機場開發過程涉嫌違背環評程序的,神農架機場的環評程序是在外界批評之下倉皇公佈,其環評的客觀有效性引發外界質疑。筆者在調研工作中發現,在十二五整體規劃,規劃在高原地區興建數十座機場,預計在2020年以前,在中國西部地區的機場數將達到100座,其中諸多機場興建于高海拔、環境敏感的高原、草原等生態脆弱地區。
9月份筆者參與民間自發舉辦的三江源環境觀察團,先後調研可可西里非法淘金事件、青藏高原發生的高原探礦引發藏民反彈的群眾事件。受訪的當地資深媒體指出,未來高原開礦勢不可擋,青海三江源地區儲藏大量高價值金屬礦脈,在中央的資源戰略指導之下,未來將以青海玉樹為西部的金屬礦業重鎮。
玉樹州在2010年遭逢地震災難之後,北京中央政府投入400億資金重建,然而背後的計畫是,要在玉樹州打造一個礦業生產基地。「投入這麼大量的資金,肯定要有所回報。」熟悉內情的當地媒體工作者向筆者坦白道出玉樹重建與三江源地區探礦,背後夾帶的經濟戰略藍圖。
根據受訪的媒體工作者描述,中央國務院設定一個358計畫,分設3、5、8年的工作階段,將中國戰略儲備礦產資源進行全面調查。這個資源開發的戰略項目為的是突破中國經濟發展上的資源侷限,以及國際礦藏、能源市場對中國封鎖,三江源的勘探就屬於這個項目下的一個工作。
在這個戰略指導下,即便碰到保護區的限制,國土部門仍得以透過擦邊球的方式,將保護區重新劃設。所以這樣的戰略指導項目並非少數地方官僚所作為,而是中央政府的決策。
2013年10月底筆者到騰格理沙漠參與生態假期規劃工作同時,觀察在內蒙草原沙漠地區也有大量的探礦、開採活動。這些探礦活動對牧民的放牧生活造成嚴重的干擾,探礦造成的坑洞與礦渣、廢水處置問題,更形成草原生態與遊牧民族文化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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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北京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發佈《中國江河的最後報告》,提出西南水電開發的生態、移民、地質危機、水壩效益等問題,自然之友並呼籲政府必須堅守河流生態紅線。事實上中國政府已經在十二五的經濟建設藍圖中規劃,在西南雲貴川省份的橫斷山區域,興建一百多座大型水壩,預期在十年之內,將中國興建成為一個世界規模最大的水電王國,但是水壩移民引發的社會矛盾與批判聲浪,卻從未平息。
西部大開發戰略引發的除了生態危機,更可能引發邊疆民族的反彈。中石油在新疆自治區的大規模探油工程,不僅引發維吾爾族的焦慮感,經濟移民引發漢人大量遷徙新疆自治區,更挑動長期以來的民族矛盾。
另一個更巨大的生態危機是「南水北調」工程,這個被科學界評估規模大於「三峽大壩」2.5倍,預計投入5000億人民幣,總工期長達50年的世界最大水利工程。除了引南方水北方缺水乾旱的問題。反對者批評意見除了輸送過程導致水資源的浪費,更多是生態巨變導致不可測的生態危機,以及工業污染藉由水利設施向西部內陸省份延伸。解決舊問題,反倒製造新的問題。
在十二五規劃指導下,沿海城市的工業污染源,以及能源礦業開發正在大規模往內陸西移,而一般關注的環境議題焦點仍集中在沿海城市。筆者觀察到,中國民間環保力量對於西部開發議題的關注,在邊疆省份的敏感民族政策下,仍然心存警惕、動輒得咎。
對此,關注中國環境問題者,不得更進一步理解十二五規劃的一些制度性安排。
十二・五規劃發展策略與西部環境危機大致相符
初步閱讀〈十二・五規劃綱要〉,幾個比較有趣的幾個篇章的集中在第11章關於能源、第12章交通建設、、第22章資源戰略、第26章水利建設,特別值得關注第18章關於實施區域發展總體戰略提出「西部大開發戰略」。
對照〈十二・五規劃綱要〉可以發現,西部大開發戰略除了是十二五平衡東西部省份發展不均的問題之外,以工業化、城鎮化帶動西部人口增長以舒緩東部的城鎮人口擁擠問題,也有藉由東部資本向西遷徙開發,以維繫中國經濟持續增長的戰略格局。
在親身體驗觀察西部省份的開發態勢、污染問題、環境破壞的趨勢後,筆者在〈十二・五規劃綱要〉閱讀中,觀察到一再被提出平衡生態、注重環保的均衡發展理念,然而卻難掩這些環境保護、生態平衡的理想成為口號式的宣稱,掩護環境危機、以及隨之發生的社會矛盾,正在十二五期間向西部全面擴散的事實。
一個令人難堪的事實是,當局在宣稱「建設美麗中國,推進生態文明」的口號下,持續頒布各種「堅守生態紅線」、「堅守18億畝耕地紅線」、「各種堅守…」的紅線。
然而十二五規劃同時追求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的兩難,呈現當代中國環境治理的困難度。在經濟政策高歌猛進推高GDP的同時,環境治理與經濟發展兩種邏輯同時並存,政策制定者作為間接污染者與環境質量保護者的制度性矛盾,導致今日難以收拾的環境災難與治理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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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吉洋1980年生,清華大學社會所畢業,關注環保、社區、鄉土精神與兩岸公民社會交流。2012.10~2013.12接受浩然基金會資助,於中國(北京)環保組織──自然大學服務。現任全國社區大學促進會資深專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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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傳媒:內蒙古騰格里沙漠 驚現「天」一樣大汙水坑
- 中時電子報:化工汙染任意排 騰格里沙漠生態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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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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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黄河十年行之十——沙漠里的黑色 (汪永晨)
- 馮永鋒:監管者失職是如何煉成的
- 所有中國人都是「環境難民」
- 從騰格里沙漠到東營濕地:發展與保護的兩難境地(汪永晨)
- 内蒙牧民不敢帶路調查騰格里沙漠污染:你懂的
- 十二・五規劃(第12個五年計畫經濟)有關資源的開發政策綱領
- 騰格里的新牧民:巴依爾的遊牧文化生態假期
- 即將消失的鄂爾多斯草原?烏審旗湖水污染牲畜死亡事件研討會側記
【參考資料】